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146章 歡宴時(中)

關燈
第146章 歡宴時(中)

猩紅四濺。

碎塊簌簌。

目睹那具無衣人體因塞入腹部的炸藥血肉爆開的一瞬,王久武猛然醒悟,意識到先前陰闌煦邀他同賞的“焰火”,指的究竟是何物。

——那是人類軀體炸裂而成的煙花,向著舞廳血腥地拋灑。

埋在體腔內的爆炸聲響沈悶,逃離口腔的尖叫便蓋過了爆炸。血花綻放的焰火落在所有人身上,賓客們在驚恐中互相推搡踐踏。曾與青年共舞一曲的雀斑姑娘摔倒在地,十幾雙腳便跟著重重踩過她的身體,唯有自半空輾轉掉落的一只右手,愛憐地拂過她的肩膀。那只右手失掉了全部手指與半個手掌,空留一道粗長的燙傷疤痕,如醜陋肉蟲緊扒在手背之上。

臺下已是混亂的渦旋,受驚的賓客橫沖直撞,本能地想要逃出侍者們包圍過來的人墻。

和幾日前鼓樓廣場的場面無甚兩樣。

直到……直到有人發出一聲克制的大笑。

——這是慶賀血肉從天而降的狂喜,沖入舞廳野蠻地播撒。

是狂喜,是狂熱。

更是狂歡。

是“大魚來嘍!”

被淺灰毒素汙染的殘肢掉落在賓客身上,點燃了他們體內未消的金黃酒漿;血之殷紅隨即占據人類的頭腦,赤猩之手掘出鐫刻在基因深處的嗜血渴望:萬年之前,外來智人把異族同類活活敲開頭顱,生啖血肉;千年之前,東埠居民把異鄉同類推進洶湧汪洋,欲息波濤;百年之前,侵略鐵蹄把異國同類踩進染血土地,奴役蹂躪;十年之前,沈海秘社把異教同類剝洗丟進煉釜,制取幻藥——若說人類的歷史即是“食人”的歷史,那麽人類的本性,豈不正是“同類相食”!

既然血肉本就應該互相吞噬,又為何要繼續遮遮掩掩、躲縮進文明的虛偽繈褓?

為何不就此沖破理性的牢籠!擁抱本能的真實!令淋漓鮮血濺滿今夜時光!

血肉。紅色。紅色。血肉。

糾纏,膠著,撕咬,毆鬥。

優雅矜持的舞會已經結束,追逐享受的歡宴現在開始。

……褪去文明外衣之後,所謂的上層混血精英,也不過是一群野蠻成性的雜種,一群雙足而立的禽獸。

有些賓客互相廝打在一起,從彼此番身上撕咬下甜美的血肉;

有些賓客嘗試爬上鎏金臺,妄想撲向身軀健美的無相使徒;

而賓客中的大多數,朝著“灰新娘”的步輦沖了過去。

情勢陡然翻轉,原本直撲不速之客的無相使徒成了被襲擊的目標,不得不分神應付陷入譫妄的賓客;鎏金臺搖身成為“避難所”,起初腹背受敵的兩人奇妙地獲得了灰袍人墻的庇護,居然借此暫時安全。短短幾分鐘,舞廳內發生的一切完全超出了預想,有人痛號,有人大笑,有人瀕死,有人重傷。腥甜血氣與殘酷場面沖擊神經,貫山屏匆匆抖掉落在自己身上的殘渣碎肉,擡手掩唇,別開臉不願去看臺下的混沌與墮落。

“王顧問,”他穩了穩心神,“鄭隊那邊可有消息,警方還有多久能到?”

無應沈默。

身旁的青年沒有回答他的問話,正定定地盯著某個方向。

強忍反胃,檢察官逼迫自己順著對方的視線向臺下望去。

他呼吸一滯。

很早,早在紅色硝煙剛從包廂飄出的時候,攝燈人便在無相使徒的掩護中撤離,匆忙間留下了那架步輦僵停在原處。步輦沈重,回轉吃力,尚未來得及將前進方向調至對準那扇漆紅大門,瘋狂的人潮已沖刷而至,抓上了一切可以抓到的事物。狂風暴雨席卷這一葉孤舟,驚濤駭浪化作眾多伸出的手,搖撼攀扯,很快拽倒了擡輦的無相使徒的其中兩個;頃刻之間,他們消失於人群交疊的陰影之下,還能看到的,只有猩紅液體靜靜漫流在地板之上。

倒了兩個“支柱”,步輦失去平衡,朝賓客的方向傾覆。

“灰新娘”當時就險些從步輦上滾落。此刻她正用力地抓住扶手,上身吃力向後仰去,試圖阻止自己摔下金座、摔進那些狂熱的手掌。

而步輦之側,如落穴陷阱中豎起的利刃尖刀,一雙雙手臂還在高高擡起,向她探去;歡呼與哄鬧自賓客們口中嘯叫,信徒們急切呼喚祂的新娘落下神壇,回應他們的擁抱。

蒙覆“灰新娘”的厚紗悠悠飄下,立刻被爭搶的人群撕成碎片。

可以想見這具纖細的身軀一旦被那些手臂把持,會是什麽結果。

撞上礁石的巨輪就快側翻,步輦已傾斜成接近垂直的角度。

頭冠狼狽滑脫,雪色長發披散,她清麗的容顏有眼淚滑落。

像一枝被風雨摧折的白色花朵。

“再這樣下去……那個女孩恐怕會被信徒們殺掉。”

目睹即將發生的慘劇,貫山屏咬了下嘴唇令自己保持理智,急急說道,“必須阻止那些人……貿然行動過於危險,或許我們可以制造些響動,吸引那些人的註意,然後——王顧問?!”

鎮定分析的話語化作一聲驚叫。

王久武已縱身一躍,跳到臺下。

——那痕水色擊中了青年心底最深的傷口。條件反射一般,向著那抹瘦弱的蒼白,他伸出了手。

身體先於思考動作,不顧貫山屏的阻攔,王久武躍進那片血紅的人潮,揮舞雙臂,暴橫地開出一條很快又被“淹沒”的通路。與瘋子沒有道理可講,如一頭激怒發狂的公牛,他直接撞飛圍在步輦一側的諸多賓客,搶進那兩個無相使徒曾經的位置,用自己的身體扛住了步輦。沈重的坐輿轎桿,毫不留情地砸在他的肩上,重壓與劇痛令王久武險些垮下;但他咬牙再度挺起脊背,硬是憑一人之力頂住了步輦傾覆的勢頭。

“不想死就快走!”

額角青筋暴起,青年咬牙低吼。

得他相助,剩下的四個無相使徒終於有餘裕調整隊形,分散站到轎桿兩頭。

步輦恢覆了平衡,重新起轎,向著與漆紅大門相連的內館緩緩移動。

但現在不是能讓王久武松口氣的時候。

狂熱的信徒自然無法接受被“灰新娘”拋下的結果。毫無意外地,血肉湧亂的浪潮,準備追逐在步輦之後。

於是一個高大的身影接著擋在了這群人之前。

捂按著被砸傷的肩頭,王久武身形微躬,依然比絕大多數人魁梧許多。幽暗的環境加深了他五官間的陰影,因疼痛而扭曲的臉部肌肉,顯得青年面目猙獰可怖。充滿威脅與恐嚇的低低咆哮滾過喉底,他就像只拼死也要守住身後領地的雄獅,身處險境,卻獠牙畢露;同樣暴戾的血紅也隱現於那雙褐色眼瞳之中,誰敢越過他,誰就等著被咬斷喉嚨。

饒是由嗜血的歡樂支配頭腦的賓客,此刻也一時為青年氣勢所震懾,無人敢上前多踏一步。

可這只是暫時的。

“快走!不要久留!”

鎏金臺上,檢察官按著心區,少見地情緒激動。

面對十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,王久武比貫山屏更清楚自己必須立刻撤走。

快速回頭朝漆紅大門的方向掃了一眼,他想確認那個和妹妹身影重疊的女孩是否脫險。

已進到漆紅大門之內的步輦上,“灰新娘”正吃力地拗轉上身,也擔憂地向他這邊張望。

這令王久武感到稍許欣慰,彎了下唇角。

驀地,兩星熟悉的顏色,躍入青年眼中。

於入門處縈繞不散的爍爍熒光裏,一瞬對上褐色眼瞳視線的,是一雙噙著淚水的殘病眼眸。

半透明虹膜之上,那由毛細血管映出的粉色淺得難以看清,卻比周圍的赤猩殷紅更加刺目。

下一秒,漆紅大門重重關闔,關住了“灰新娘”蒼白清麗的容貌。

恰如十一年前,離鄉公交的車門冷冷關閉,青年就此與妹妹分隔。

“蘇……?”

褐眼的青年嘴唇翕動,不敢確定自己是真切看到了一雙粉色的眼睛,還是因那個同樣罹患白化病的女孩產生幻視,陷入了某種自我催眠的錯覺。

就是這一楞神的工夫,噩夢般的紅色頃刻將他淹沒。

對血肉的渴望戰勝了一時的恐懼,賓客們撲了上來。

逆著人潮,王久武且戰且退,拼命揮開所有張臂掛到他身上的瘋狂信徒。然而寡難敵眾,揮開一個,接著就會撲上來三個;剛掙開幾人抱住自己腰肢的手臂,緊跟又有更多只手擒住他的腿腳。十幾個人的體重與力量撞擊過來,即便是參天巨樹也會連根拔倒。青年被按在了地上,幾個賓客合力壓住了他沒有受傷的那邊臂膀,剩下的人便急不可待開始撕咬。

長期習慣咀嚼細軟食物的人類牙齒不算鋒利,但足以撕開衣物,咬破血肉。

王久武聞到了更加濃重的鐵銹腥甜,來自壓在自己身上的賓客,更來自他自己身上。

疼痛,以及疼痛之後的暈眩。

熒熒爍爍的淺灰輝光被血氣沖散,四周的黑暗與眼前的黑暗漸漸重合。

“王顧問!!”

破音的呼喊一瞬拉回了王久武因重壓與疼痛飄遠的意識,身上人影晃動的間隙中,他看到那個男人從鎏金臺摔下,不顧一切地朝他沖了過來。

“貫檢?——貫檢!危險!別過來!”

青年嘶啞地大喊。

但太遲了。

毫無疑問,一旦離開相對安全的鎏金臺,檢察官接著就會成為極具誘惑力又最唾手可得的“誘餌”。賓客們先前對亞歷山德羅先生容姿的傾慕,此時悉數化作對俊美男人軀體的焦渴。壓在王久武身上的重量陡然減輕,絕大多數人改換了目標,甚至連那些一直沈迷於品嘗同伴的賓客,也紛紛丟棄嘴邊的美味,向貫山屏襲去。

檢察官幾乎是立刻便被撲倒。

赤艷的鮮血染臟奢麗的禮服,骯臟的猩紅濺滿黑色布料,從擠壓成一團的人堆中迸出的響聲不堪入耳,血肉撕裂的聲音令人齒根生寒。

夢魘一般的紅色融化了舞廳的黑暗。

也點燃了自青年眼底溢出的鮮血。

“滾開!!”

仍騎壓在王久武身上的那個男人,捂著因重拳爆裂的下巴倒向一邊。緊跟著於他腹部落下的一記重踏絕無留力,腥臭的血從男人口中嘔出,他已無可能伸手拉住朝人堆沖去的青年。

“滾開!!滾開!!”

手中的短匕不成章法地戳刺,褐眼的青年瘋了一般想要扯開那群襲擊貫山屏的人。

卻只不過是換來更多鮮血。

咀嚼的聲音一直未停。

甚至就連那柄短匕,最終也消失在人堆黑紅交織的陰影中間。

——誰都好!誰都好!誰來阻止他們!

還保持著戳刺的動作,無謂地揮拳擊打面前人的脊背,王久武幾近絕望地怒吼與祈禱。

——誰都好!誰都好!誰來阻止他們!

我願獻上我的一切!!

“停手。”

清冷的男聲自遠處傳來。

舞廳中的騷亂應聲而停。

於灰袍之人的簇擁下,一抹淺灰的影子正站在舞廳血紅的邊緣,冷冷地註視著青年。

作者有話說:

輝公館墻外

小亓:隊長,咱們這還不沖進去嗎?

鄭隊:導演還沒喊卡,等裏面演完!

本章凍結後有修改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